罗刚有关：《我曾杀过人》，《啼血》

L（罗刚）：你好，电话接进来了。 T（听众）：你是罗刚吧！我干了一件很让人头痛的事，我杀了一个人。 L：别开玩笑，这是电台！ T：这件事情过去有一两年了吧，我杀的这个人与我特别熟悉。她和我谈了四年恋爱，我俩的感情开始挺不错。后来有一天，她突然提出分手，当时我没说什么，就 是我感觉跟她很有默契，就是我们有时候说话都可以异可同声的……（也许是紧张，他有些言语混乱） L：对不起，我想打断你。我有更加迫切的问题想问你：你把她杀了吗？ T：是的！ L：然后你一直没有去自首，在逃跑？ T：我没有逃跑。 L：你现在在哪里打电话？ T：我每天都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！（他没有正面回答） L：别着急，我们慢慢谈，千万别挂电话。你杀了一个人——一个和你相爱多年的女人。在这件事情发生后的两年时间里，你干了些什么呢？ T：我基本上什么也没做。 L：你知道你一直在逃跑。 T：我并没有逃跑，因为我没必要逃跑。 L：没有必要？你打电话的意思是什么？ T：因为这两年时间里每天都做恶梦，心理压力很大。 L：你知道警方对这件案子的关注吗？ T：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在这里做的。 L：在哪里做的，能告诉我吗？ T：能不能不告诉你。 L：当然，当然。你不是湖南人吧？ T：是湖南人！ L：这件事情发生在湖南，然后你到了长沙？ T：是的，你的电话一定有来电显示吧。 L：这并不重要，我只是在接一个听众的电话。我第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确定你这通电话的真实性，我现在还有点悬。你告诉我在两年前杀了一个人，你在这两年当 中其实没有付出什么，只是一直处于一种紧张愧疚的状态当中，经常做恶梦。这种恶梦是关于这个女孩的恶梦还是警方忽然敲你门？ T：我不会梦到警察。 L：你有多大？ T：25岁。 L：你打电话进来，知道我们有来电显示，你还…… T：我想做为一个电台主持人，应该替我保密的。只不过我做的事情太大了，我打这个电话是宣泄压抑的心情，我是太压抑太压抑。 L：在这一两年里，你干了些什么呢 T：我还是照常上班做事。只是闲下来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压力，特别是在家里静悄悄的时候，我经常会听见她的声音。 L：你是在什么情况下什么原因把她杀死的，可以简单的讲一讲吗？（在他稍许平静，我开始询问） T：就是这样。我和她谈了一些事情，然后我们就分开了。我一直对她非常好，分开后我一直对她放不下，对她还是很好。由于工作上的原因，分开一年多的时间 里，我们一直没见。后来，她突然打一个电话对我说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她最好，想我回到她身边，但是这个时候，我又有了新的女友。我在接到她的电话后，根 本没有想别的，只是对新的女友说我们分手吧，没说什么原因，然后就回到了她的身边。她在很远的地方，我几乎是接到她电话的第二天，我就坐火车到了她那里。 L：结果呢？ T：结果维持了四个月，然后又是她提出分手。 L：然后呢，我想知道你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让你做出如此过激的行为。 T：由于她做的这种行为反复了几次。（指女友多次提出分手） L：这件事情是你有预谋有准备去做的，还是在你非常愤怒的情况下的一种行为？ T：我没有任何准备。那天，我把她约出来，我们走到一座山上，山后面一个很陡的坡。谈我们俩的事情，她说的话非常让我生气，这已经是第三次反复了。我很生 气，我就说，你既然不能好好来爱我的话，为什么要来反反复复的打扰我的生活。唉！当然不知还说了些什么，反正我很激动的，就把她推了一下。 L：你把她推了一下，你知道她的身后就是一个很深的山谷，你知道你这一推的后果吗？ T：她身后不是很深的山谷，而是一个坡。当时是这样的，她站的地方离那个坡还有一定距离，因为我用的力气非常的大，而在她的脚后跟的地方又有块石头，在我 推她一把的时候，她的脚后跟就碰到了那块石头，绊倒了，接着就滚了下去，那里大概有五六米高吧。 L：然后你就下去看她的情况，她是受了伤还是当时就已经不行了？ T：她当时就已经不行了，头部受了伤。 L：当时你采取了什么措施？按常理，你当时应该非常的恐慌，急于把她送到医院，你当时做了什么？ T：我当时把她背到一家小诊所，那个医生说要我把她送到医院去，后来她就死了。 L：你怎么知道她死了？ T：因为我一直就在她的旁边。这一切我都看到了。 L：从你把她推一把，然后把她送到小诊所，再到医院，直到她死亡，这之间有多久？ T：大约三四个小时， L：嗯，然后呢？按常理，你应该通马上知对方的父母，你当时是怎么做的？这个事情你要承担相应的责任。 T：当时我就说是她不小心摔下去。 L：医院抢救需要病人的家属，尤其当她死去的时候，更需要家人，医生肯定要你通知她的家人吧。甚至说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，你是怎么做的呢 T：后来，我只是告诉她的同事，要她的同事去把她的家人找来。 L：然后呢，你是离开了这家医院，还是躲在暗处看，等待警方的调查？ T：我就马上离开了医院。 L：后来她的家人来了，包括警方判定是自杀还是他杀，这些情况你都不知道？ T：这些都不知道。 L：你的同学和她的父母都没来找你，你在这两年时间里，你与你的家人联系了没有？ T：可以说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就是我自己的家吧？所以经常与家人联系的。 L：那个女孩子跟你谈恋爱，她的父母肯定知道你的存在，在她出了事后，她的父母找了你吗？而且，警方也有可能知道这是他杀，警方去过你家里没有？ T：没有，因为当时对这件事情的判定说是意外。 L：这个判定你是怎么知道的，可以告诉我吗？ T：警察把这个判决书送到了她家里。她父母找到我家里，要求赔尝，我家里就要她家人出示证据。于是我知道了这个判定。 L：我明白了，等于出了这个事情后，你最后一次跟他们沟通都是在医院里，然后你就消失了，包括父母在内，也没看到你。 T：因为我在这边做事，很少有时间回去。 L：你的父母知道你在这边做事吗？ T：知道，就是他们知道我在这边做事，我才知道警方对那个女孩子的判定的。 L：这一切都是你没有到场的时候做的鉴定？可能事发地的地形比较的崎岖和艰险，你也不是恶意要这样做，只是出于激愤才推了她一把，结果她滚了下去，一个五 六米的坡没想到会给她造成如此大的伤害。 T：是的。 L：你今天打电话的目的其实只是想告诉我，你的内心承受了太多的恐慌与内疚，太多内心的一种煎熬，梦见她在追讨你，甚至她做鬼都不放过你？ T：…… L：你内心的煎熬有多巨大？ T：就是吃也吃不好，睡也睡不好，做工作的时候也分神。 L：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，你有耐心听吗。有一个人，别人都说他非常有道德，非常有仁义，非常有人品。为什么，他借别人的钱开了一家公司，在公司破产后，按 有关法律，他有些债务是不需要清还的，但是在他的良心深处却认为这些钱是必须要还清的，因为他借了很多穷苦人家的钱，很多穷苦人家投资于他，希望得到更好 的回报。于是，在以后的二十年当中，不间断的挣钱，不间断的还钱，去偿还那些法律上已经认定的不需要偿还的钱。二十年后，他总算把所有的钱还完了，然后在 别人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时候，他说了一句很让人吃惊的话，他说他还钱其实不是为了别人，是为了自己，我想让自己活得平静一些，所以我要赎罪，去我该做的 事情和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，然后在我承担了我所有的责任后，我会非常平静的躲在床上，非常平静面对我的生活。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故事，你能明白吗？ T：…… L：朋友！这件事情你一讲，我就非常的理解你。尽管你犯下一个大的错误，但你不是存心的，不是故意的。今天我不与你谈法律和你所应该承担的责任，只与你谈 人的心理。当时，一瞬间发生这么大一件事情，你不是不想承担责任，而是不知道将要承担一种什么样的责任，预料不到将要面对什么样的一种情况，所以你很害 怕。那么最简单的一种方法就是逃跑，然后你就逃掉了，是不是？ T：当时我并没有逃跑。 L：你没有让她的父母找到你，没有主动的出现，警察也没有找到你，这本身就是一种逃避，我不说逃跑，而用"逃避"这个词来形容你！ T：因为她的家里人知道后比较恼怒吧…… L：我知道，这好比一个肇事司机不小心把人撞了，撞了之后后果非常可怕——撞伤或撞死的那个人的家属会过来，这个司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，担心自 己也许会挨打，也许会遭受纠缠，所以干脆就先走人。你是这种心理，没错吧？ T：------ L：好，朋友，我告诉你，问题是这样，你不觉得这就是上苍对你的惩罚吗？你在内心深处所遭受到的煎熬本身就是对这件事情的赎罪，你明白吗。你只有25岁， 你本应活得很轻松，可是这件事情像石头一样地压着你，你有没有想过要用什么方法来解脱？给罗刚打一个电话是不能让你得到解脱的，那真正能让你解脱的方法是 什么呢？ 只有两种情况发生，你才能真正得到解脱。要么你就是一个完全没有人性、没有良心、自私透顶的人，你就可以解脱，反正我不是故意的，反正我不怕鬼敲门，你能 做到吗？ T：不能。 L：好，那你就只有真心实意的去面对它。我们欠人家的东西，我们去还给她。我欠别人一条命，我就用自己的命去补偿。当然，这件事毕竟还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严 重。这件事情我不想在法律上与你做过多的探讨，警方已经做出了认定，你要做的是什么，你想过没有。你现在不是为了她，也不是为了她的父母。你现在给我打这 个电话，我们就是朋友，我完完全全从朋友的立场来帮你。我现在问你，你怎么样让自己的心保持一种平衡，怎么样让一个25岁的年轻人拥有的一种快乐的健康的 心态？ T：最主要的应该是面对现实吧！ L：可是你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。反正你离开了那个地方，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，她的父母的伤口也慢慢愈合了，自己女儿出意外已经走了，所有的事情已经恢复了 平静。一个很大的石头，扔到了湖水里，曾经泛起过巨大的涟漪，但它现在平静了，但是扔石头的人，这个造成很大伤害的人，他没忘记。那人就是你，你现在该怎 么办？你不能划着小船，从投过石头的湖面走过，你不可能，因为这一片的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。 T：我想我应该回去，我要回去把这件事说清楚。 L：没错，你应该回去把这件事情跟她的父母说得清清楚楚。由他的父母来决定你的事情。你跟他的父母去谈这件事情，原原本本讲述一切。跟这个女孩关系最密切 的人就是她的父母，你必须跟她的父母把这件事情说清楚，这就是你得到解脱的最好的方法。 T：…… L：她的父母有可能把你送到什么地方去，有可能要求经济赔偿，或者说挥挥手说算了。无论她的父母做出何种决定，你都应该坦然接受，甚至…… T：送我去公安机关，对个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。其实我在打进电话之前我就想过是不是应该回去，只是我在回去之前，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对我说几句鼓励的话。 L：好，那我就跟你说，你应该回去。你首先应该见你的父母，然后就是她的父母，哪怕你的父母了为顾及你，不让你去，你也要去。我完全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， 其实你是善良的。 我们就怕因为出了一点差错，就用另外的一些差错来弥补这个差错，幸好而你没有这样做，由于这件事没有去怎么做，你只是逃避了，这是年轻人当时的一种完全正 常的心理，我理解你。有一部片子（《罪证》），也是这样的事情发生，一个已婚男人的情人老给这个男人添麻烦，然后这个男人把这个女人推了一把，这个女人就 掉到了悬崖下面去了，然后他为了弥补这个事情，接二连三的又干了一些更加过分的事情，我觉得这种情况就太不应该了。 T：…… L：你好好的去面对它吧，哪怕为了这件事情你必须承担很多的东西。否则你会活得很不安心。你现在打的是什么电话，能告诉我们吗？ T：我现在的电话是接在别人家的电话线上拔打出来的，也就是盗用别人家的电话。 L：你的意思是通过这个电话我们找你不到，你今天给一个主持人打了电话，这个主持人也是真把你当朋友才给说了这么多。最后一句话：你回去，自我赎罪，去做 你该做的事情。 T：好，就这样结束吧！<br>

那天，我和郑义一起喝酒。2月25日后，我一直没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。最后一次见面，是在解放路省人民医院对面那座森严的楼前。我与他疲倦的握手告别，我们的五指都是红色的印记。 如果说我是咎由自取，那他就是被牵连。 但是即便我是事件的"主犯"，他也不是"从犯"，他只是不幸的正巧在事发现场而已！ 一个27岁奋发向上的青年，从邵阳的普通工人到省电台主持，我知道他的付出有多么巨大。可是，一切转眼成空。 我说：郑义，对不起，真的对不起。 郑义抬头望着我，眼里看不到埋怨。说，一直记得25日的下午，你和我说的话，忠诚与道义，是非与真理。 我忽然心头一阵温暖，接着是针扎一般的疼。 冤屈终究要化做泪水，一个坚强的男人捂住脸在喧哗的饭店哭，无法抑制。对面，我，沉默。 我只能沉默，一任他泪水在刹那间忽然迸出。我知道，他憋屈太久却无法和任何人诉说。我知道，这是什么样的语言都无法安慰的痛。 我送他回去。他住在电台宿舍。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。大院里熟悉的街灯照着冷清的路面。我无数次在午夜走过这无人的街巷。 时间是0。45，周一的晚上。天又下起了雨。 我决定去办公室，至少那里有很多听众来信。我要取回。 值勤的武警不让我进。他认识我。他熟悉我。 他不让我进，一张稚气未脱的脸。你已经不是电台的员工了，对不起，你不能进。 我要进去。我只想收拾一切，干干净净的离开。 可是他就是不让我进。后来，有人帮我说话，我被放行进入。时间是10分钟。 这是我奉献了整个青春，工作了10年的地方。可是，这一次，我只被容许呆10分钟。 我穿过漆黑的走廊。我爬上楼梯。在4楼最深处的办公室，我拿出钥匙。黑夜里，我准确打开角落里日光灯的开关。我用力过猛，风扇的开关也被我启动。 我在春雨纷飞的季节，在风扇的转动中，默默收拾听众给我的来信。 蛇皮袋里装满了信，我点烟，风太大，怎么也点不着。我躲在无风的角落，抬头看见办公室的卫生值日表，罗刚——3月10号到20号。 这是属于我的最后10分钟。风好大。没有美妙的音乐。只有风扇页面转动的声音。 我离开，只拿一个蛇皮袋，里面都是听众来信。 我走在雨里，背着信。信很重。我的背弯着。 我坐在车里，阿杜的歌响起，可是，这一次，只有我一个人听。 我开车离开，车开过最后一道岗，忽然，我看见，一个武警郑重敬了一个军礼。我不敢相信，可是他的手一直放在头部，目送我离去。 车行驶在芙蓉路。无法前行。雨好大，刮雨器坏了，我看不清前面的路。我走出车外，紧急抢修。很快修好。可是回到车里，我的视线还是模糊一片。 我忽然跨出车门，拿出钥匙串，只留下家里的钥匙。我大喊一声，奋力把钥匙掷向空中。 我坐在车里，视线更加模糊。 我看清楚了前面的路，可是再也看不清来时的路。<br>

--
"奇思妙想"http://www.forcode.net
rss订阅: http://feeds.feedburner.com/woodphone
邮件联系我：woodphone@gmail.com